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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三十章 故人來訪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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李汲和崔棄二人大搖大擺離開唐營,且李汲還為示心中毫無怯意,特意緩帶馬韁,便步而行,崔棄幾次想要加速,都被他用目光給阻止了。

其實李汲的心也懸著呢,直到距離唐營已過兩三裏地,方才舒出一口氣來,隨即轉過頭來感謝崔棄:“今日若不是你來相救……”

崔棄直接打斷了他的話,反問道:“你方才故意那麽喊叫,難道真不怕動搖了軍將之心麽?”

“爺在乎嗎?”

“你是誰爺?!”崔棄朝他一瞪眼,“你若不在乎,又何必到河陽來?難道只是喜歡廝殺不成?”

李汲微微一笑:“唐營若這般容易亂,又如何等到我今日喊叫啊?李光弼不是庸才,他應該能夠鎮定得住……”

要說李汲在這兩萬人中,基本上沒什麽仇家,即便白孝德、郝廷玉之類勇將,對他雖有爭勝之心,卻也沒啥嫉恨之意。這不僅僅因為“隴右禦蕃”的盛名,更加上這支唐軍主體為朔方軍,而自郭子儀去後,軍中威望最高的將領就得算是仆固懷恩了,則既然仆固懷恩對李汲青眼有加,旁人又豈會輕易生出敵意來呢?

所以他剛才那幾嗓子,極易引發軍將的同情,繼而惱恨魚朝恩,說不定還會腹誹李光弼沒擔當,不敢得罪閹宦。但不管怎麽說,李光弼終究領著他們剛打了一場勝仗,是不可能因為這件並不相關切身利益的“小事”,離心離德,從此不肯聽從指揮的。

只是——“韋損恐怕再無立足之地了。”李光弼肯定會推他出來擋箭哪,為了凝聚人心,即便捕拿李汲是李光弼之命,如今也只能讓韋損做替罪羊,何況本來就是那廝自作主張。

李汲先一撇嘴,嘲諷了韋損一句,繼而又將眉毛一豎,雙目圓睜,惡恨恨地道:“魚朝恩,總有一日,我要親手取下狗賊的首級!”

崔棄問道:“旁人皆畏那些權閹,偏偏你就不怕麽?”

李汲冷笑道:“左右不過幾個無根……無根基的小人罷了,一旦皇恩不再,當即跌落深淵,有何可怕?你是未曾見我昔在定安時,如何追得魚朝恩上天無路,入地無門的……”

崔棄提醒他:“且住口,你還偏要在眾軍面前,宣講魚朝恩昔日的醜態……昔日?昔日你才離鄉野,有銜無職,既無所得,自然也無甚可失,有些光棍脾性,實屬正常。如今得了官,有了祿,賜了家宅,還納了妾,便都能拋舍得下麽?你那小星,就不怕閹宦們報覆到她身上?”

李汲聞言,微微一愕,隨即苦笑道:“你說的也有道理……哎,男兒在世,從來最舍不得的便是女人了……”卻又趕緊找補:“上從高堂算起。”

頓了一頓,他終於理清了思路,便回覆崔棄道:“舊恨已種,魚朝恩既想殺我,難道我掙紮幾下,情況還會變得更糟麽?不如來個魚死網破啊!”

崔棄望著他,只是搖頭:“從來未曾見過你這般人……”

李汲哈哈大笑道:“那自然,我不是凡人哪!”

崔棄“嗤”的一聲,撇過臉去,不再瞧他。李汲反倒湊近去詢問道:“由此前往陜州,你可識得路徑麽?”

他在河南地界,也來來往往過好幾回了,不過都是打黃河以南走的,如今叛軍逼河陽橋而陣,即便野水渡也曾一度遭受威脅,那便只能從黃河北岸西歸了,這路卻不熟啊。

崔棄問道:“魚朝恩見在陜州,你還敢去?”

李汲答道:“你既奉了沈妃之命來看顧我,難道不應先送你回去見她麽?”

崔棄搖搖頭:“卻也不必。”隨即揚鞭一指:“可沿著大河一直向西,過河清、垣縣、河北、芮城,自蒲津橋渡至河西……”

李汲點點頭:“先到大陽橋再說。”

黃河在河東、河南這一段,架設有三座浮橋,可以輕松涉渡。最東面自然就是河陽橋了,始建於西晉太始十年;西頭是蒲津橋,據說肇建於秦昭襄王五十年,延綿千載,入唐後,開元十二年由兵部尚書張說加以擴修,把原本的木樁、繩索,改成鐵牛和鐵鏈。

而這兩橋之間,在陜縣東北方,還有座大陽橋,始建於太宗朝的貞觀十一年。

崔棄問他:“去大陽橋做甚?你還打算冒險入陜?難道……是要去謀刺魚朝恩?!”

李汲笑笑:“謀刺這種事,你熟啊,我卻不行。那閹賊身旁護衛必定不少,這不是光靠弓馬嫻熟便能辦得成的事。我說先去大陽,是打探一下洛陽宮城的情形……”

說到底,還可還記掛著南霽雲他們呢。

崔棄冷笑道:“如今只有你我兩騎,便洛陽遇警,也難以相救——你若要去為那南八殉死,我須是不跟的。”

李汲笑道:“那怎麽成,你還要為我收屍呢。”

崔棄白他一眼:“這話你卻記得牢!堂堂男兒,如何心眼如此之小哪?”

李汲答道:“你所說一言一語,我自然全都牢記於心……”

說說笑笑,逐漸提起了馬速,五六十裏瞬間便過。李汲怕再遭逢不測,便不進河清城了,繞城而西十裏後,宿在驛站之中。

只不過他有官憑,崔棄卻沒有……故此只能求得一間閣子,二人同屋而眠。李汲又打算抱著被子躺廊上去,卻被崔棄一揪衣襟:“這卻不似在河陽城中,屋外有院,院門口有仆固懷恩派來的兵卒看守……驛站之中,你堂堂禁軍判司宿於廊上,成何體統?還是我去……”

李汲正色道:“我從不將你當婢仆看待,何必自輕?”

崔棄一咬牙關,低頭說道:“或者……同屋便同屋吧,昔在洛陽掖庭之中,也不是沒和你同屋眠過……”

李汲大喜,卻還假模假式地作難道:“可惜被褥只有一套……”

只有一套也沒用,最終小丫頭還是裹緊了褥子,縮在屋角;李汲或有賊膽,可惜賊心不熾,整晚上也沒能做些什麽。翌日才剛起身,穿戴好了,忽聽外面有人問道:“可有一位姓李的官人住在此處麽?”

李汲聽這聲音卻熟,才剛邁步來到門口,朝外張望,就見驛卒領著一條大漢過來,見面拱手施禮,面露欣悅之色:“啊呀,李賢弟,我可算是找到你了!”

李汲大吃一驚,顧慮有外人在旁,也只得假模假式地還禮道:“不想尊兄來此,快請屋中坐。”隨即朝驛卒點點頭:“是故人——你且下去忙吧。”

於是那人脫靴入室,並且伸手來抓李汲的手腕,李汲將腕一擰,反握回去,雙手一碰,二人各自都是一震——皆都使了全力啦。

那人抓不住李汲,不由得“呵呵”一笑,兩步邁入室中,雙目一掃,卻見另一名“男子”盤腿坐在地上,背對著自己,眼望窗外。那人微微一愕,望向李汲,問道:“這位是……”

李汲將身一橫,遮擋住那人的視線,擺手道:“不妨事。”隨即面色一沈,低聲問道:“你為何會來尋我?”

那人“嘿嘿”笑道:“我為何不能來尋你啊?如今李二郎名動天下,老朋友便生疏了,不能再登門麽?”

“誰和你是朋友?!”

那人這才收斂笑容,蹙眉正色道:“餵,即便不念昔日檀山救護之德,你也無須露出這般嘴臉來吧?我有什麽對不起你之處麽?!”

原來此人非他,正是李汲穿越之前,曾經跟他軀殼本主有過相當長時間交往,並且同行數月的那個千牛備身真遂!

而等到穿越之後,李汲也曾經兩次見過真遂,一次是在定安城中,他想要尋跡追去,卻因為崔棄的阻撓而失去了對方的行蹤;第二次是在洛陽掖庭,真遂伴著周摯,恰巧路過他身邊……

只不過兩次都是李汲見到了真遂,真遂卻沒見到他——第二次真遂只是瞧見了李汲身邊的崔棄而已,當晚夤夜來訪;至於李汲,刮幹凈了胡子,假冒宦官,又刻意躲避對方的視線,估計真遂匆匆一眼,不可能認得出來。

所以說了,二人之間,其實只有交情,並沒有什麽齟齬,但不知道為什麽,李汲一見真遂,天然的就不爽……難道是因為小丫頭崔棄之故麽?真遂因此深敢詫異,乃當面質問道:我得罪過你嗎?怎麽你身份一高,就翻臉不認人了?

好在李汲腦筋轉得快,當即反問道:“檀山上那些叛兵,難道不是你於路留下暗記,給招引來的麽?”

真遂嘆了口氣:“原來此中緣委,你都已經知道了……”雙膝一屈,盤腿坐下,還招招手,示意李汲同坐,然後才緩緩地繼續說道:“我又不是有心陷害,否則豈能為你兄弟斷後,幾乎喪了性命哪?陰差陽錯,乃至於此……”

當下把他如何得了李輔國的授意,於路留下暗號,期望得到崔光遠的協助,結果崔光遠提前逃出長安城,暗樁卻被田乾真所獲,乃聚集軍中勇士,追殺直上檀山,前後因由,從頭到尾講述了一遍。

其實李汲早就通過李泌轉述田乾真之言,將那些情報碎片拼湊了起來,與此際真遂所言,並沒有太大出入,但他並不加以打斷,而是默默地任由真遂解釋故往,並且其後還大倒苦水——

“若非因此,我又何以不得歸唐呢?好好的千牛備身的前程,就此打了水漂……檀山之事,你兄弟最終無驚無險,脫出生天,其實最倒黴的卻是我啊!”

李汲冷笑道:“什麽叫‘無驚無險’?我兄弟二人險些便死在了檀山之下!”當然實際情況比這還要嚴重,真正的李汲可以說是已然歸西,只是相關自家的隱秘事,當然就沒必要,也不可能對真遂言講了。

隨即李汲又一瞪眼:“且你如今投了叛軍,自然是敵非友!”

真遂聞言一楞:“這你也知道了?”接著一撇嘴:“若非如此,我今也不能來救你的性命啊。”

“救我性命,這是何意?”

真遂卻故意賣關子,笑笑說:“故人來訪,難道連水都沒有一口麽?”斜眼一瞥李汲身後的崔棄:“那小子,且去討些熱水來我吃。”

他只當是李汲的親兵——因為崔棄正是那般扮相——但見論及故往一些隱秘事,李汲也不避著此人,大概率會是心腹,由此隨聲呼喝,不怕得罪。李汲心中卻不禁起急——真遂對崔棄有什麽妄想,他自然是清楚的,並且也明白“襄王有意,神女無夢”,崔棄連提都不願意提起此人來,則雙方還是不見面為好啊。

當下吩咐一聲:“你且出去尋熱水來。”不等崔棄答應或者起身,先猛然將身體一晃,遮掩真遂的視線,並且伸手重重一拍地板:“你滿口胡柴,我何須你來救命?有事便可直言,否則我要送客了!”以吸引真遂的註意力。

真遂果然收回了視線,只盯著李汲的面孔,臉上露出誠摯之色,搖頭嘆息道:“好吧,長話短說。我如今確實是在叛軍之中,但非心甘情願,而是奉命行事,正所謂‘身在曹營心在漢’……具體是何人所命,不便透露。你如今卻也不同啦,京兆李二,於隴右悍禦蕃賊,且又到河南來,臨陣生擒了史思明麾下猛將高庭暉、喻文景……”

崔棄趁機側著身,遮著臉,繞出李汲背後,一個縱躍,疾速躥出屋去,並且反手拉上了房門——小丫頭擅長這類隱秘之行,動作既迅捷又仿佛極其的自然,仿佛沒有引起真遂的絲毫懷疑。

只聽真遂繼續說道:“……史思明自是勃然大怒,將你的首級,懸了重重賞格。如今聽說你離開唐營,單騎返回長安去,周摯便遣人來追趕——我故先一步前來報信也。難道不是來救你性命的麽?”

李汲皺眉問道:“周摯是從何處得到的消息?”

真遂撇嘴道:“我如何曉得——但唐營之中,有燕軍的暗樁、耳目,也不奇怪吧?且周摯善用江湖異人,他若關註於你,恐怕你是藏不得形跡的。”

“大河以北,尚為官軍所據,周摯又如何能遣人來害我?”

真遂笑道:“我都能到得了此處,遑論周摯麾下‘神機衛’,那些個江湖異人呢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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